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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儿时,要说农村里什么职业最吃香,木匠绝对排名靠前。虽说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不富裕,可农民们都特别在乎脸面,婚丧嫁娶时,一套好的家具,一副好的棺木是必不可少的物件,就算把家底掏空也得备好,生怕乡亲们说自己吝啬或者不孝顺。
大伯家的二哥是个木匠。他的木匠生涯不存在什么家传手艺之类的噱头,只是学习不好,自己也不想念书,小学毕业便跟着师傅学手艺,为家里减轻负担,也为自己将来找个饭辙。
二哥的师父是他的亲姐夫,也就是我大姐的夫君。姐夫的长相不能说奇丑无比吧,也会让陌生人一眼望去吓上一跳,大姐之所以嫁给他,看中的就是他手里的木匠活,吃喝不愁,家有余财,在那个年头的农村,算是上等人家了。
姐夫教小舅子手艺是真心费劲,话不能说重,更别提打骂,要是让大姐看到二哥眼泪汪汪的样子,姐夫回家绝无好事,不是被摔桌子就是砸碗。老实的姐夫由此对教二哥木匠手艺极其有耐心,无奈二哥也是个如少年郭靖般的质朴孩子,手艺进步很缓慢,缓慢到学了三年还得跟着师父出活。一个悠着教,一个笨笨的学,二哥的木匠手艺始终进展不大。
农村人喜欢给自己熟悉的人起外号,二哥的二把刀木匠手艺加上他排行老二,正好契合“二木匠”的诨号。所谓二木匠,一来是说二哥手艺不到家,二来是表示他是家中老二。
老实来讲,二哥的手艺其实不差。他所欠缺的,是做组合家具时的美感。也就是说,普通的木匠活他都能拿下来,一旦做组合柜之类的“大活”,他就不成了。要是把组合柜单拿出来,他能做好任何一个,只是把这些放在一起,怎么看怎么别扭,不是柜子的圆角不润滑,就是大小高矮看着碍眼。于是乎,二哥要是揽上组合柜的活计,一定得请姐夫一起做,平分工钱。
一般来讲,组合柜这种高档家具都是县城里的人才会做,农村人还是普普通通的大衣柜,红矮柜,桌子炕桌之类的小件,这些二哥都能自己干,也只能自己干,本来就不多的工钱,两个人一分,那就等于不赚钱。
二哥很有自知之明,县城里的活很少接,接来的也是亲友介绍,他少要点工钱,给主家省点木料,图个双赢。农村的活找二哥得排队,先来后到自不用说,着急的还得动用亲属血缘的由头才能让二哥加加班,赶赶活。
木讷的二哥,在一众乡亲们的吹捧下,渐渐端起了“二木匠”的架势:走路总是昂着头,和人说话谈价钱不再畏畏缩缩,也懂得旁敲侧击的来上一句:“上回我在谁谁家干活的时候,那羊蝎子炖的可真香……”主家一听,赶紧给二哥改善伙食,好烟好酒的招待上。手艺人嘛,手下的活得心情好才能干好,农村人做一回家具不容易,任谁也不会在吃食上亏待了师父。
不管吃得好坏,二哥都不可能给人家干不好活。木匠靠的是口碑,二哥没傻到毁了自己的招牌。可是主家的心里总是这样想:必须把木匠师父招待好了,他才能真正地出工出力。我好烟好酒的提供上,二哥做出的家具怎么看怎么顺眼,要是慢待了二哥,家具怎么看都有问题。其实,家具从来没有变,二哥的手艺也很稳定,穷苦惯了的乡亲们,完全是自我心理在作祟。没办法,祖辈传下来的规矩:对手艺人,无论何时都要敬。
大家喜欢找二哥干活还有个原因:二哥只赚手工钱。只是是二哥接的活,木料、漆料等所有的材料,二哥都会想方设法地给主家省。有时候料不够了,二哥还会帮他们匀对:“你去隔壁村老王家把他那半桶漆买来,他放着没用,你少给点钱就行,咱有半桶足够了。”和主家去县城买料时,二哥帮着还价,对商家塞过来的烟、钱不屑一顾,用他的话讲就是,不能黑乡亲们的钱。
二哥干活是极其认真的,哪怕是加班赶工也不会糊弄。干活时,二哥一边耳朵上别根烟,另一边上别根炭笔,右脚踩稳工作台,左脚似是站桩般地扎在地上,尤其是刨木头的时候,二哥更是用心,推推拉拉间,表情严肃,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。
身为农民的二哥当了木匠,也没忘了农民的勤俭节约的本色。每次给乡亲们做完家具,二哥都会利用休息时间,用剩下的木料给大家拼点小板凳什么的小物件,实在拼不出来,就给装个锅台边装个调料盒之类的东西。这些东西,二哥一般都不用钉子,一律榫卯制作。你要是看这些精巧的小件,一定会认为二哥是个巧匠,可不知道为什么,二哥始终一做大件就拉胯,让他二木匠的外号完美地保持了下来。
那个年头农村的木匠有个不成文的规矩:给乡亲们做棺木,只需管饭,不要工钱。农村的老人,大多提前准备棺材,作为村里的木匠,二哥但凡听到消息,绝对是责无旁贷。他利用所有的空闲时间给老人备棺木,连饭都不吃人家一口。要是遇到突然死亡的老人,左近村子里的木匠一人得到消息,便会招呼相识的木匠们一起来打棺木,这也是木匠们难得的相聚时刻。棺木好做,人多了半天便能做完,棺木上的纹不好画,木匠们不用尺子不用圆规,直接拿笔上手,结果画出来的纹路,要多对称就多对称,圆是圆,方是方,很见功底。
做好棺木,木匠们不要钱,主家却不能少了礼数,一人两包烟一瓶酒是必给的,这时候没人挑烟酒的好坏,大家收下的,是主家对他们的感谢,无关其他。
二哥的木匠做了很多年,可惜后来有一次用电锯不慎,把手指切掉两个,接上后不再灵活,二哥也就从此告别了木匠行当。现如今,村子里的年轻人都进了城,大家都从网上和商场里购买成品家具,本地的木匠大多转了行。此时的二哥,也已经五十多岁,改行多年的他,反倒是又捡起了木匠手艺,留守老家的老人们,谁家的家具坏了、不好用了,二哥都热心地去帮他们维修,甚至是重新打制,免费,连料钱也不用给。
老人们心里感谢二哥,家里的好吃好喝都拿出来招待他。现在的二哥,最享受的不再是干木匠活的过程,而是干完活和老人们喝点小酒,吹吹当年的牛,忆忆故去的人,也只有这些老人,才会毫无忌讳的喊二哥一句:“二木匠。”二木匠听了,哈哈大笑,端起酒盅一饮而尽,似是把自己的“光辉岁月”都咽进了肚里,苦辣、甘甜。